杭州往事
“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
——《史记·秦始皇本纪》
沧海茭田
公元前210年十一月,秦始皇在九疑山祭拜完舜帝,坐船顺长江而下,在丹阳上岸一路小跑到了钱唐县。和他一路的还有左丞相李斯和小儿子胡亥。
这时钱唐并无西湖美景可看,始皇只能把船系在宝石山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草草观一下这海景。那时的“西湖景区”还是一个海湾,钱塘江面宽广,波涛汹涌,始皇只好向西又走了一百二十里,在富阳县终于找到了一处江面较窄的渡口并过江去会稽祭拜大禹。
汉以后吴山和宝石山之间泥沙淤积,逐渐形成一片沙洲。东汉人在宝石山到万松岭之间修筑了一条海塘,西边的泻湖与东边的江海相隔,人们叫它为钱塘湖。湖面宽广,把今天的武林门都淹在湖底,传说曾还有金牛涌现。
因为地质原因,这里淤泥堆积严重,疏浚成了养湖的日常工作。无数杭州的地方官都逃不掉西湖这个难题,其中有三位最为出名。
杭州刺史白居易先来,他扩石涵、筑堤坝、建水闸,顺便写了大量关于西湖的诗。在诗里他有时叫它钱塘湖,有时叫它西湖,总之自他以后钱塘湖有了一个闻名全国的新名字——西湖。
白居易是爱杭州的,离任杭州亦是舍不得,一半“勾留”是西湖,只好从自己的工资里留下一笔钱放到州库以备继任官员治理所用。退休后,白先生也时常回忆起江南,而他最忆的是杭州。
第二个来的是苏轼,他见西湖长久不治,水涸草生,渐成封田。东坡先生赶紧给宋哲宗写了一封信,在信里他说西湖再不好好治治,二十年后西湖就要消失了,并求哲宗赐100张度牒用作治湖经费。
不得而知,苏轼为什么没有直接向皇帝要钱,而是要了一百张当时朝廷准许僧侣出家的“牌照”。苏轼用这100张度牒换了17000贯钱,加上州府赈荒剩下的10000贯:这不是一笔小钱。北宋时期20贯可换1两黄金,苏东坡治西湖相当于用掉了1300多两黄金。
好景不长,到元代西湖因疏于治理,西湖淤积成田,湖边被农民种上茭白和莲藕,直到知州杨孟瑛到来。
因为西湖四周被富豪贵族圈地霸占,杨孟瑛冲破阻力奏请疏浚西湖。用了半年时间,花掉二万三千六百零七两银子,强拆了被占的三千四百八十一亩茭田荷荡。
自此西湖恢复到唐宋时的模样。
白居易到苏轼再到杨孟瑛,跨越了六百多年长河,西湖渐成了一个文化炼炉,装满了故事。
唐人传奇《博异志》里有一个叫李黄的人偶遇拥有绝代之色的白衣女子,并随去女子家中,在另一个青衣女人的撮合下极尽欢爱,连住三日。李黄回家后,顿觉头晕目炫,卧病而亡,等家人发现时,身体已被掏空化成水,只剩头颅。后来家人一打听,发现白衣女子的家竟是一座常有白蛇出没的荒园。
宋人话本《西湖三塔记》里有一个叫奚宣赞的人在西湖断桥边游玩,救了一个叫卯奴的迷路女孩。女孩的婆婆找来,并邀请奚宣赞到自已家里做客。来到婆婆家里,奚宣赞发现女孩母亲身穿白衣,如花似玉,顿觉心神荡漾。为报”救女之恩”,妇人逼迫奚宣赞和自己成婚洞房。半个月后,奚宣赞面黄肌瘦,正向妇人提出想回家时,恰好有家仆带上新的男人上来。妇人见新人有三国马超之姿,就不想要奚宣赞了,还要吃他心肝。在卯奴的帮助下,他成功逃了出来。后来奚宣赞在龙虎山修道的叔叔——奚真人施法术,让妖怪现了原形:白衣妇人是白蛇精,卯奴是乌鸡精,老婆子是水獭精。真人在西湖造了三个塔以镇压这三只妖精。
唐人和宋人眼里的白衣蛇精都是专吃男人,令人生畏的妖怪,直到明人冯梦龙在《警世通言》里把白娘子变成一个富有人情味,勇敢追求人间幸福的较正面形象。
赵钱孙李
秦汉以来杭州城区所在之地钱唐只是个小地方,归会稽郡管辖,直到隋朝设杭州。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把杭州作为运河南终点之后,杭州的命运开始逆转。
杭州被天子设定为运河终点,隋炀帝效防当年秦始皇南巡去会稽祭拜大禹就方便多了。
只是运河凿通之初,杭州的经济政治重心依然还在江南岸的宁绍平原。
公元590年,隋末大乱斗,会稽人高智慧起兵造反。大将军杨素东征平叛乱军,他在柳浦渡口一带建筑了一个周长十里的新城。柳浦是通往会稽最大的一个渡口,那时人们过江再也不用绕到富阳了。
不到一年,新城从柳浦渡延伸到凤凰山麓,杭州城区雏形已现。在白居易疏浚西湖后,杭州的生活环境大大提高,这里人口迅增。
公元907年,吴越建国定都杭州。
开国君主钱镠扩建杭州,打通城墙,确定了西湖东岸的城市范围。钱王施行对杭州发展影响深远的偏安保全政策,对周边的强国都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送礼求和,让江南享受了半个多世纪的安宁。
钱王让百姓随便开垦荒地,不用交纳赋税。“世方喋血以事干戈,我且闭关而蚕织”的治国态度,让吴越经济获得安稳发展。
钱镠的孙子钱弘佐即位,向管国库的官员打听当时国家蓄积有多少,官员告诉他够吃十年,于是新钱王命令全国免税三年。钱王保境安民的治世哲学可见一斑。
钱王们都笃信佛教,在西湖边广修佛寺、宝塔、经幢和石窟,光佛塔就有八万多座,这里就包括今天的西湖双塔——保俶塔和雷峰塔。杭州得以“东南佛国”的美名远播华夏。
拥有天下近半财力,钱王却没有半点争雄天下的心思。宋太宗在统一全国时,最后一位吴越君王钱弘俶,尊承钱武肃王遗训,主动纳土归降,让吴越成为十国中唯一没有被宋朝使用武力的国家。
自此,五位君主守护了杭州71年的太平。
宋初,钱塘一位读书人编写《百家姓》,将“钱”姓放在了国姓“赵”之后,位列第二。
吴越国为杭州积累了丰盈的家底,杭州在北宋成为江南经济中心,在南宋第二次成为一国之都。最后更是发展成为马可波罗眼里“世界上最美丽华贵之天城”。
上千年的沧海桑田,杭州特殊的地理条件,逼着历代杭州人把海塘越修越高,被海塘保护的城市也屡废屡兴,城市地面不断被抬升。
世代礼佛的钱氏王朝和他们在西湖兴修的成千上万座寺亩佛塔一起被埋在了六米深的地下,只有寥寥数座地势较高的佛塔可供今人瞻仰。
杭州作为上千年的古都,在城内却让无法让今人一睹曾经的皇城盛况,更不用说隋唐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