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旅馆,穿过一个小区,咸亨酒店比我想象得要寒碜许多,可能是故意为了迎合鲁迅笔下的酒馆风情或者想与两边极具都市感的建筑形成一种很强烈的反差,但这种冲突太过于冒失了。晚上八九点,酒店已经打烊,只有酒店柜台还剩下两份茴香豆,服务员说全部卖给我,只需付十块钱好了。柜台旁边的柱头上钉着块木板,上面写着“孔乙已欠十九钱”,旁边堆着十来坛用红布条捆扎的酒坛,后来在绍兴的三天游荡告诉我这种酒应该是一种叫太雕的黄酒。三次去咸亨我居然都没有仔细打量柜台里面摆设的那些精装商品。柜台东面整齐地摆着十来张长条桌和长条凳,这显然不是给食客们吃饭用的。大厅正中一扇自动门关关合合,里面黑压压的一片桌凳。身材矮小的孔乙己铜雕在外面的石板上造作地呆立着,虽已傍晚,陪他照相的人却络绎不绝。吃着与我想象差距几千里的茴香豆穿梭在这个对我来说还没有任何方向感的小城,我只想找家饭馆吃上一顿。
沿着咸亨外面的石板街道穿出去,是几条繁华的商业街。寒冷的冬天让来往的行人匆匆,好似拐一个弯就到了的咸亨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仅管那个情结背后的文人纠结了他人自己所有学生时代的所有语文课本。这种感觉应该很像一个在杭州生活了好些年的人走在西湖边上,任凭初到西湖的陌生人多么激动,多么荡气回肠,但在这些“当地人”心中依然惊不起一丝波澜。草草吃过晚饭后我看时间还不是特别晚,因为旅馆服务员给我说他们十二点才关门,我想随便在街道上走走。眼前的一切再没有什么异常,和我曾去过的、居住过的城市别无二致。这种不属于每一个人的都市节奏快得让人窒息,拧着大包小包的行人终究是这条街的过客。只是现在已经有那么几个地方让我刻意地去寻找一些差别来,刚才经过的咸亨、据说就在附近的鲁迅故居、那首寄托了一段悲情封建婚姻的沈园、几个写得一手好字的文艺骚客聚过的兰亭、还有其它什么地方值得我在接下来的两天去驻足、去留恋的地方。只是这顶多算一个小城,这顶多算一个面积小了点的都市。我已经明白根本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找到张掖那份静谧了。
回到旅馆,我在楼梯口拧了壶开水走进自己屋里,打开电视后我把这房间略微看了一圈。我不知道很淡却刺鼻的油漆味是来自墙上的木板还是黄色的地面漆。因为在来之前我已经做了最糟糕的心理准备了,只要不比很多年前在成都住过的那小屋脏就够了,只要不比青城后山上的尼姑庙臭就够了。陈旧的日光灯在这样的严寒天气里从打开它时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电视的显示屏虽然闪得厉害但不至于看不清画面,两张单人床紧紧地贴在房间的两堵墙边,这给中间留了很大的空间。经过不知道好多年洗涤后已经不那么洁白的被子整齐地放在蓝色条纹床单上,破旧单薄的毛毯随意地置于上面。床头柜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擦干净的,但我依然不愿意将包放上面。无论如何我还是满意的,因为最开始服务员带我去看的那间单人房小得可怜,我还没有走进去就觉得本来就够低的天花板开始向我压来。我愿意换一间大一点,哪怕多花点钱。服务员带我上了三楼打开第一间,我不满意,打开第二间我表示可以凑和,结果他见势把房价比之前给我说的双人间价格往上提了五块。他不是老板,高高瘦瘦的,讲话一点也不圆滑,也许是老板某个远房亲戚或者是在这种节假期被请来的临时工。我知道和他已经完全没有谈价格的余地了,便把身份证给他登记。
我猜咸亨酒店八九点就可以卖饭菜的,结果要到十一点才会正式营业。咸亨外面叫鲁迅中路,自然鲁迅故居就在不远处。昨晚我几乎沿着鲁迅故居走了一圈,基本上摸清了方向。傍晚的巷子显得阴深而又可怖,两旁的店旗摇晃在朦胧的灯光中,隐隐约约能见清上面的字。理发的、卖黄酒的、卖茴香豆的、卖土特产的,我好似仅凭这些商店招牌就可以想像相应的货物堆在门口的样子。大部分时间除了我之外一个人也没有,偶尔一辆人力三轮车在很远处就响着车铃向你逼来,越来越近。黑暗中远方的高楼模糊了,巷子两边的白墙黑瓦倒真有那么几分古代的感觉,只是巷子深处刺耳的车鸣声煞了这风景。
无论是百草园还是三味书屋,或者鲁迅祖上老宅在嘈杂的旅客说话声中都显得不堪入目,没有给我任何惊喜。百草园不过是块破园子,当然记忆里鲁迅文章中提到的那些景物应该都在的;只是我仅能用一个成人的眼光去打量这一切,就像别人也无法用童趣去看待我小时候生活过的那狭小天地一般。在三味书屋和鲁迅祖宅中间有一条在绍兴随处可见的小渠,配上乌篷船便成了绍兴人眼里的水上公交。票价倒不匪,一个站就得二十块。
整个读书生涯中,我很长一段时间是讨厌鲁迅的。
待续……